新时代主题性电视剧的音乐修辞、声景建构与时代想象

《觉醒年代》《山海情》等主题性电视剧通过对戏曲、曲艺、民间音乐与流行音乐的征用与修辞建构出对应的声音景观，发挥着时空想象与叙事补充等作用；在对叙境音乐和非叙境音乐的融合与转化中创造出完整而富有变化的声景形态，兼顾了环境投射与价值情感的传达；通过声景迁移在多部影视剧之间形成价值共享、精神共振与情感共鸣，释放了声景蕴含的历史灵韵与时代精神。本文刊发于《中国电视》2024年第3期。 新时代以来，《觉醒年代》《理想照耀中国》《功勋》《山海情》《我们这十年》《欢迎来到麦乐村》等主题性电视剧从党史、脱贫攻坚、改革创新、援外医疗等多个角度观照书写了中国的历史与当下。这些主题性电视剧在内容编排和视听修辞等方面激活了声音的叙事潜力，通过形态丰富、意蕴悠长的叙境音乐创造出独特的声音景观（Soundscape，下文简称“声景”），为作品注入了历史灵韵与时代精神。不仅如此，作为声景主体的音乐还溢出了电视剧文本，转化为短视频和各大节庆晚会的背景与节目音乐，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主题性电视剧声景朝向其他媒介形态乃至真实世界的扩散与跃迁。这便构成了本文讨论的核心问题：构成主题性电视剧声景的音乐主要包括哪些形态？这些音乐构建的声景呈现出何种时空想象与叙事功能，又将如何实现主流价值和时代精神的传播？ 01 理论辨析：声景与叙境 加拿大作曲家、声音学者谢弗在20世纪70年代提出了声景概念，将声景定义为“作为研究领域的任何声音环境（Sonic Environment），它既包括现实环境，也包括抽象结构（如音乐作品和磁带蒙太奇等）”。①谢弗将构成声景的声音元素划分为基调声（Keynote）、信号声（Signals）与声标（Soundmark）等。基调声是位于背景、不被注意的“衬底”声音，一般来说，只有基调声被抽离时，人们才能察觉它的存在。信号声是位于前景、容易获得聆听感知的声音，如钟声、号角声与警笛声等。声标对应着地标（Landmark），指社区中携带文化印记的独特声音。②将声景概念及其理论资源引渡至影视剧领域，在一定程度上为影视剧声景构建了理论基础。影视剧声音由语音、音乐与音响三元素构成，三者通过不同比例的混合搭配分布于基调声、信号声等位置，共同构筑了作为整体声音编码的影视剧声景。影视剧声景投射出对应的客体对象（发声物），并通过声学指标（混响、频率、动态等）暗示特定的时空环境特征，和影像一同构建起视听世界。 电影和电视剧因传受场景、音频技术制式等差异而形成了彼此相异的声景形态。其一，电影院的声音还放空间往往更大，技术设备、吸音材质与装修构造更为复杂，对还音要求较高。电视剧的传受空间往往集中于家庭中的客厅与卧室，空间更小，音频技术与制式等方面的要求也比电影简单。两者的直达声和反射声的比例成分存在明显区别，听感具有较大差异。其二，当下各类移动终端的普及使电视剧的接收形态趋于多样化，耳机带来的私密性也使观剧行为可以发生在任何场合和空间。为了最大限度地兼容各类不同的播出环境（客厅、卧室、耳机与其他播放空间）并出于制作周期等考虑，电视剧主要以立体声制式作为播放预设而对声音进行编码与重放，在声音的空间还原等方面与电影声音的精密复杂形成了差异。其三，当下的视频平台使受众能够通过慢放、快进与反复观看等多元方式观剧，在赋予受众更大观看自由的同时，也让观剧体验相对碎片化。为了让受众将注意力集中于观剧行为，电视剧声音往往具备更为明晰的叙事指向和更为直接的情感/情绪传达。 与电影界一度推崇的“丢掉戏剧的拐杖”③“电影与戏剧离婚”④等观念不同，电视剧界对“戏剧本体论”不乏探索。⑤相较而言，电视剧更强调戏剧冲突，具体表现为对电视剧语音和音乐叙事功能的重视与依赖。在由语音、音乐、音响三元素构成的电视剧声音整体中，音响的意义指向与情感传达效果相对发散，较易被语音和音乐构成的信号声掩蔽，戏剧性也不如语音和音乐集中。电视剧往往通过叙事效率更高的语音和音乐，即人物台词和音乐驱动故事发展，而较少仅依靠音响完成叙事。从这个意义上，语音和音乐构成了电视剧声景的主体成分。本文基于上述论述，将以主题性电视剧音乐构建的声景作为主要研究对象，探讨音乐对声景的影响、意义生成与情感传递作用。 新时代主题性电视剧发挥着为时代献礼的功能，在传播主流文化与价值方面责无旁贷。音乐是封存感觉、具有情动潜能的声音中介，它携带着先于意识的官能体验，能够将“因身体感触经验形成的在悲剧与快乐间流转的情感流变”⑥先于思想和意识传达给身体。与人眼的选择性观看不同，人耳无法关闭，具有不由自主的连续收音功能。这也就为音乐情动的持续产生创造了先天条件，使音乐在传达情感方面独具优势——“音乐能够产生超越画面的意境，攫取受众更多的感知力与注意力，从而使音乐与画面共同铸就的情动体验能够长久保存在影视作品中，成为情感的高度凝练、概括和象征。”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音乐及其构建的声景对主题性电视剧主流价值的传达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构成主题性电视剧声景的音乐在修辞层面可分为叙境音乐（Diegetic Music）与非叙境音乐（Non-­­­­­­­diegetic Music）两类。海沃德将叙境（Diegesis）界定为“故事中所描述的虚构世界”，认为“在电影中，它指的是银幕上真实发生的一切，即虚构的现实。因此才有了叙境‘声音’这个词，即‘自然’出现在屏幕空间中的声音”。⑧内尔姆斯也提出：“界定电影叙事中的音响，不外是叙境的和非叙境的（Diegetic和Non-diegetic，也称‘剧情声’和‘非剧情声’）两种——换句话说，它要么是故事版图内的‘原住民’，要么就被我们认定为来自人物栖居的那个虚构世界之外。电影的配乐就是非叙境声音最常见的形式。”⑨简言之，叙境音乐是出现在电视剧建构的世界之中，能够被剧中角色聆听的音乐；非叙境音乐指无法被剧中角色聆听，仅能被受众聆听的音乐。在主题性电视剧中，非叙境音乐往往体现为片头、片中与片尾的配乐和插曲；而叙境音乐本质上是以音乐面貌呈现在场景内部的音响，它与台词和其他音响共同构建出整体化的声景：在没有人物的语音或台词等声音元素介入时，叙境音乐是位于前景，通过声音设计强化有意识让受众聆听的信号声；当人物进行交谈时，声音设计的优先级往往会让位于交谈的语音，此时的叙境音乐就成为位于背景的基调声。 值得注意的是，在主题性电视剧的叙境音乐中，由角色吟唱的戏曲和歌曲占有相当大的比例。这些曲目既展现了音乐的非理性与情感因素，又通过歌词发挥着叙事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叙境音乐的信息呈现维度。大量以叙境形态出现的戏曲、歌曲与非叙境音乐相互交织，构成了主题性电视剧表征历史与现代的时代声景。 02 叙境音乐的音乐修辞与声景建构 整体来看，主题性电视剧通过戏曲、曲艺、民间音乐与流行音乐等叙境音乐建构声景，在推动叙事、塑造人物的基础上投射时空想象，协助叙境完成了主题性电视剧的意义指向与情感传达功能。 （一）戏曲声景 经典戏曲是重大革命题材电视剧声景的重要组件。处于叙境中的戏曲一方面释放出历史信息，推动情节发展并塑造人物，另一方面又为剧集注入了传统文化的灵韵。《觉醒年代》对此有过不少探索，如在第三十五集中，李大钊在城南游艺园中分发抵制巴黎和约的传单，恰逢戏台上在表演京剧经典片段《挑滑车》。《挑滑车》取自《说岳全传》第三十九回，讲述岳飞手下勇将高宠为抵抗金兵挺身而出，最终壮烈牺牲的故事。高宠的气节与李大钊救国救民、抵制巴黎和约的决绝与悲壮相照应：台上，高宠的扮演者奋力抗争，直到最后一刻才缓缓倒下；台下，李大钊热泪盈眶，坚定了救国救民、为国捐躯的信念。在这一情境中，起到信号声作用的戏曲段落激发了李大钊以身许国的理想信念，并构筑了与精忠报国的古意相对应的文化和情感氛围。此外，陈独秀的人物形象及其命运也在他所吟唱的黄梅戏《打猪草》和宋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得到了一定体现。黄梅戏《打猪草》源自陈独秀的家乡安徽，戏词“丢下一粒子，发了一颗芽，么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结的什么籽，磨的什么粉……”与陈独秀的命运及其创办的《新青年》杂志形成巧妙呼应。在第三十六集中，被关入监狱的陈独秀在阴暗的牢房对着阳光满溢的窗外铿锵吟诵苏轼所作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表现出他历经风雨却旷达脱俗的襟怀与绝不妥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戏曲唱词经由演员的声音诠释，投射出个人与时代命运的紧密相连，以声音呈现人物风骨与时代精神。 除了重大革命题材之外，戏曲还常出现在重大现实题材电视剧中，呼应着作品的时代主题。如《功勋》之《无名英雄于敏》中，于敏与上司老郝在茶馆碰面，茶馆戏台上正上演着京剧《空城计》。《空城计》的唱词与老郝劝说于敏研究氢弹理论的台词形成呼应。创作者将主题暗藏于叙境戏曲之中，以诸葛亮的鞠躬尽瘁象征科学家无私奉献、艰苦奋斗和勇于登攀的精神，在戏曲唱段、情节和影像的相互增益下实现了借古喻今的修辞效果，巧妙呼应了时代主题。《我们这十年》之《一日三餐》开篇采用长镜头捕捉肠粉店内磨粉浆的生活气息，背景的收音机里传来颇具年代感的低保真粤剧，展现了广东地区的文化场域与怀旧氛围。后续，三位老人围坐在肠粉店外讨论饮食传统与粤剧文化的传承，背景一直回荡着男女声的粤剧吟唱。随即，深焦镜头捕捉到远处戏台上的男女对唱画面，揭露了叙境音源所在。开篇段落延绵不断的粤剧氛围，既为构建剧中的市民生活声景提供了基调声，又为剧集注入了浓郁的广东气质，凸显了粤港澳大湾区的时代文化底色。再如，《欢迎来到麦乐村》第三十四集里，医疗队员在步行上班的路上与桑纳人在当地民族音乐的声景之中载歌载舞，随后，医生钱宝宝与当地居民进行了京剧的教学互动。前后两个情景通过京剧与非洲音乐的此起彼伏，对中非情谊进行了具象化的情感表达，在两种音乐的声景交融中展现出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主题。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其他类型剧集也不时运用戏曲片段构建声景，但主题性电视剧所选取的戏曲内容，在修辞目标与内容占比上都同其他类型剧存在一定差异。如果说《繁花》引入越剧《红楼梦》唱段、《都挺好》中出现苏州评弹，都旨在通过特定的美学基调营造情感氛围并呼应剧中的情感主题，那么主题性电视剧在征用戏曲内容时侧重选取展现精忠报国、侠肝义胆、奋勇争先等民族精神的唱段，其目的在于挖掘这些戏曲唱段内部蕴含的主流价值，使其与叙境呈现的时代精神相契合。另外，在内容征用的比重上，主题性电视剧声景中的戏曲占比较大，也在一定程度上暗含着创作者借助戏曲声景传播传统文化的修辞。 （二）曲艺声景 除引入经典戏曲构建主流价值之外，一些主题性电视剧还运用曲艺对剧情进行叙事补充，如出现在《觉醒年代》之中的“小热昏”和“数来宝”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语音与音乐的边界，凭借歌词的文学性与叙事性对叙事情境进行了补充。 “小热昏”又称“卖梨膏糖的”，意为因发高烧热昏了头脑而胡言乱语，⑩它流行于江浙沪一带，通过谐谑的说唱形式于引经据典、插科打诨中针砭时弊。在《觉醒年代》中，“小热昏”由卖梨膏糖的老者传唱，起到了串场和旁白解说的作用。如在第二集中，“小热昏”独特的唱腔与铁片敲击的声音穿梭在上海烟雨朦胧的小巷里，歌词戏谑地将越剧《珍珠塔》中的角色方卿与《白蛇传》中的角色小青进行“混搭”，在雷声低沉的轰鸣伴奏下渲染出陈独秀的妻子儿女盼望其归来的焦急与期盼心情；第三集里，创作者借由“小热昏”的唱词交代了《青年杂志》的出版过程，生动描绘了“德先生”和“赛先生”传入中国时产生的轰动效应。第四集中，随着北京大学新旧两派学生打架的消息传开，“小热昏”紧跟时局变化，通过“斯文扫地”的歌词交代了“引出蔡校长”的北大改革。到了第九集，当卖梨膏糖的老者听到民众高喊“打倒张勋，保卫共和”后，将“小热昏”的歌词即兴改为对“张勋复辟”闹剧的批判，正在一旁发放《新青年》杂志的陈延年和陈乔年兄弟也即兴运用“小热昏”与小贩对唱，借此宣传《新青年》杂志，拉近了新文化运动与民众的距离。 为与流行于江南地区的“小热昏”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在新文化运动的重镇北京，《觉醒年代》也设置了流行于北方民间的传统曲艺“数来宝”。“数来宝”原指乞丐的乞讨手段，表演形式主要是艺人根据所见所感，利用竹板或系着铜铃的牛髀骨敲打节奏，沿街即兴说唱。在《觉醒年代》中，“数来宝”大多以画外叙境音乐的形态出现，起到插科打诨与揶揄讽刺的作用，如在第一集讽刺了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的荒诞，在第九集讽刺了张勋复辟的闹剧，在第十七集讽刺了旧势力对新文化运动青年群体的迫害。“数来宝”的声景配合着熙来攘往的街巷画面，显现出局势的陡然转变与世事的变幻莫测。 除情节辅助的功能之外，“小热昏”与“数来宝”等曲艺形式也凭借着颇具特色的方言腔调在营造地方感、构建听觉文化地理信息等方面做出了一定探索，在与胡同、小巷、街道等市井空间中的庞杂声响的组合中构建出浓厚的时代氛围，使受众得以穿梭于风云变幻的浮沉往事中，感受革命先辈精神风骨的感召。 （三）民间音乐声景 音乐是凝结着独特地域文化的声音符码，它能够唤起受众对特定时空环境的想象。例如，当受众聆听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主题曲《我和你》时，脑中便可浮现与北京奥运会有关的时空想象与情感记忆。与单纯聆听音乐相比，受众在感知影视剧音乐的美学风格、时代信息与地域特色时，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像感知的影响。希翁认为，同步播放的影像和声音无法分别被受众感知，而是被整体感知。他将这种联觉体验现象定名为“同步整合”（Synchresis）。⑪随着凝结着地域信息的叙境音乐与影像的“同步整合”，声音蕴含着的信息编码渲染于影像之上、为影像赋魅，让影像与声音共同生成对特定地域与空间的整体化编码。 具体到主题性创作，近年来《山海情》《大山的女儿》《功勋》等电视剧都通过人物吟唱民间歌曲的段落，在声音中构建特定的时空环境氛围。例如，流行于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地的民歌“花儿”构成了《山海情》故事场域内的专属声景。除了《眼泪花儿把心淹了》在角色李水花、安晓燕的演唱中表达出母女二人的心境，剧中《绿韭菜》《割韭菜》《唱花儿的花儿》等“花儿”民歌，也在童声清唱中传递出孩子的坚强与乐观，展现了西海固的精神风貌和地域气质。在《功勋》之《申纪兰的提案》开篇的迎亲仪式上，村民们吹响唢呐小曲迎接新娘，既点出了剧集的喜庆氛围，又打造出带有浓郁北方气质的声景。《大山的女儿》充分运用壮族民歌营造带有广西独特地域特色的声景，并以声景助力影像环境的塑造，为受众构建出与新时代主流价值和时代精神相契合的视听感知，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希翁所言的声音为画面带来的“附加价值”（Added Value），即受众对声音的感觉通过影像与声音的整体效果获得，声音做得越好，受众认为影像越好。⑫ （四）流行歌曲声景 如果说引入戏曲和曲艺元素是主题性电视剧彰显主流价值、展现年代氛围、补充情节信息的创作策略，那么在故事中加入经过改编、翻唱的流行音乐元素，并将带有青春特质的声景、画面相结合，在一定程度上显现出主题性电视剧创作者与当下同步的共时想象，为谱写新时代的理想与使命担当注入了青春活力。例如，《功勋》之《袁隆平的梦》开篇，三个小女孩在稻田中举着自拍杆唱起2008年发行的歌曲《稻香》祝愿爷爷袁隆平90岁生日快乐。在童声合唱的穿插下，画面中袁隆平抱着一把成熟的稻谷站在母亲墓碑前，缓缓道出对祖国和水稻事业的深沉情感。在这一组场景中，流行歌曲《稻香》搭配着画面中的自拍杆、智能手机、短视频等元素，点明了故事的时代背景，也对袁隆平杂交水稻研究的深远影响进行了更细微和切近的叙述。《大考》最后一集，当高一高二的学生与即将参加第二场延期考试的高三学生隔楼对望，两座楼的学生纷纷点亮手机，在夜空下合唱了改编版的网络流行歌曲《遥远的你》。与原作旨在表现对远方爱人思念的主题相异，剧中《遥远的你》在保留原曲旋律的基础上进行了重新填词，将爱情主题转化为对未来的美好祝福与向往，赋予了歌曲积极向上的精神内涵，以凝结着青春记忆的声音景观映射“高考”的集体记忆与共时性想象，在年轻化表达中展露情感。 03 叙境音乐的融合转化与声景传播 （一）叙境音乐与非叙境音乐的融合与转化 由于电视剧的接收环境具有多样性，为吸引受众的注意力，电视剧需要构建出更为清晰的叙事线索与更为明确的情感指向。考虑到叙境音乐并非在每时每刻都能形成准确的价值、观念、情感与意义传达，在具体的声景设计中，电视剧创作者往往在叙境音乐基础上叠加一层指向性明确的非叙境音乐，通过非叙境音乐与叙境音乐的融合，构建更为明确的情感表征。值得留意的是，由于弦乐作为影视剧的重要基调声音，在情感表达方面与受众已形成了较为稳固的默契，能在一定程度上潜移默化地传达情绪与氛围，相对契合主题性电视剧的意义指涉需求，故叙境音乐与非叙境弦乐的融合成为主题性电视剧音乐修辞的重要技巧。 例如，《觉醒年代》第三十五集中，舞台上的经典唱段《挑滑车》与李大钊的心境形成的共鸣共振，需要受众具备相应的戏曲知识储备才能“解码”。若是受众未能参悟《挑滑车》的内涵及其隐喻的情感，叙事效果不免大打折扣。为了使该段落的悲壮情绪更容易被感知，创作者在这一场景的叙境京剧唱段之下又叠加了一层低沉悲悯的非叙境弦乐，以二者的结合刻画出李大钊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革命精神。在《山海情》中，当李水花在月色下清唱《眼泪花儿把心淹了》之后，为了突出歌曲的情感色彩、进一步表现角色历经苦难仍勇敢面对生活的心声，创作者也在背景之中叠加了一层非叙境弦乐，形成了更为动人、清晰可辨的情感体验。 在胡塞尔现象学的视域下，音乐是理想的时间客体，它在流动中一面呈现自身，一面凝结时间，在时间发展中生成自身。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音乐的弥漫性、流动性与连续性能够使其跨越叙境边界，游弋于各类视听空间与时间之中，粘合不同的时空与情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助力了视听蒙太奇的生成。这也意味着，叙境音乐与非叙境音乐除叠加出现之外，还可通过灵活的修辞形态进行转化，为主题性电视剧构建流动的声景。例如，在《大山的女儿》第四集中，主人公黄文秀在河边与众人演唱壮族歌曲。在连续的歌曲演唱中，影像通过叠化的蒙太奇效果暗示时光流逝，叙境音乐的音量和响度也随之减弱。随即，饱满的配器以非叙境形态浮现在受众耳畔，逐渐取代了叙境中的人声清唱。最终歌曲完全转化为预录制的非叙境音乐，并通过叙境向非叙境的转化强化了情感冲击力。《理想照耀中国》之《歌唱！祖国》中，当音乐家王莘在行进的火车上终于写出《歌唱祖国》的完整歌曲，在充满喜悦的泪水中放声歌唱时，其余乘客也随之拍起手来，此时王莘的清唱也转化为成型的非叙境合唱歌曲，将不断铺垫、堆积的情感推向制高点，凸显了《歌唱祖国》背后的动人故事。 （二）声景传播与价值共享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同一首歌曲在不同影视剧中的迁移传播，有助于为这些影视剧文本搭建价值共享、精神共振与情感共鸣的互文关系。以近年来出现在《跨过鸭绿江》《外交风云》《狙击手》等影视作品中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为例，如果有受众观看过上述作品，那么在聆听《跨过鸭绿江》中由铜管乐与军鼓配合演奏、融入现代编曲元素所构建的声景时，便能够将之与电影《狙击手》中战士为唤醒受伤昏迷的战友嘶吼出的战歌声相勾连，进而在作品的相互映照中获得接受效果的增益。与之类似，当电影《建国大业》的主题曲《追寻》在《于无声处》和《理想照耀中国》之《真理的味道》的结尾处缓缓响起，“追寻/我生命的那份纯真/心中/抹不去的那一片云彩/追寻那永远/属于我们的那份无悔的忠贞”的歌声也与故事情境实现了联结。 此外，有代表性的主题性电视剧音乐还能通过节目演绎、短视频“二创”等形式，在影视剧之外不断构建新的声景。如《觉醒年代》主题曲《觉醒年代主题》以宏伟激昂、大气磅礴的旋律奠定了全剧的情感基调。《觉醒年代》热播后，主题曲也随之“出圈”，作为独立节目出现在2021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秋晚会等大型舞台上，网络上也涌现出使用不同乐器重新演奏《觉醒年代主题》的热潮。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觉醒年代主题》等主题曲的不断延续与重奏，使其成为当下日常生活中声景的重要构成。每一次的重复、改编与再造，都在强化主题性电视剧的主流价值，并由此推动了主题性电视剧声景对主流价值的持续传播。 结语 主题性电视剧通过音乐修辞构建出新时代独特的声音景观，它将戏曲、曲艺、民间音乐及流行音乐纳入叙境的范畴，发挥了构建时空想象与叙事补充等叙事与美学功能，塑造了剧中角色的性格、风骨与精神气质。这些音乐形态不仅丰富了主题性电视剧的叙事，还通过独特的修辞方式为电视剧赋予了历史灵韵与时代精神，使主流价值得到更加形象化、具象化与生动化的彰显和传播。同时，主题性电视剧还通过叙境音乐与非叙境音乐的融合与转化，以多层次的情感冲击触发了受众的情动体验，于静水流深中为当代受众构建了声景记忆。 在音乐声景溢出电视剧文本，成为当下文化声景的重要组成部分时，创作者对主题性电视剧音乐的创作与运用需以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为标杆，避免对商业化及娱乐化的过度追求，深刻把握历史与时代精神的影响，通过恰如其分的音乐修辞与声景表征为主题性电视剧创建多元化的审美路径，探索主题性电视剧声景传播的有效方法。与此同时，主题性电视剧并非声景与叙境等理论资源运作的唯一场域。对这些基本概念进行深入辨析的任务任重而道远。探索其叙事机制与美学潜能以便更好地传播主流价值，讲好中国故事，应当是学界继续探索的目标。 （作者姚睿系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徐千筱系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3级硕士研究生；本文系2021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新世纪中国系列电影的叙事与营销创新研究”〈项目编号：21BC054〉和上海高水平地方高校创新团队—上海戏剧学院“影视学科三项核心能力建设创新团队”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来源：电视艺术 注释： ①磁带蒙太奇（Tape Montages）即储存于磁带中的合成声音。参见Raymond Murray Schafer, The Soundscape: Our SonicEnvironment and the Tuning of the World(Rochester: DestinyBooks,1993), pp.274-275. ②Raymond Murry Schafer, The Soundscape: Our Sonic Environment and the Tuning of the World(Rochester: Destiny Books,1993), pp.10-11. ③白景晟：《丢掉戏剧的拐杖》，载丁亚平主编：《百年中国电影理论文选》（增订版·第二卷），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第3—7页。 ④钟惦棐：《一张病假条儿》，载钟惦棐：《钟惦棐文集（上）》，华夏出版社，1994，第561页。 ⑤姚睿：《“可能世界”与影视剧本体观念的拓展—从国产时空循环剧出发》，《中国电视》2023年第4期。 ⑥汪民安：《何谓“情动”？》，《外国文学》2017年第2期。 ⑦姚睿、余伟瀚：《中国音乐IP电影的产业联动、改编逻辑与情动体验》，《电影艺术》2021年第1期。 ⑧Susan Hayward, Cinema Studies: The Key Concepts(Routledge, Third Edition, 2006), pp.101-102. ⑨[英]吉尔·内尔姆斯：《电影研究导论》（插图第4版），李小刚译，世界图书出版社，2013，第101页。 ⑩刘廷新：《江浙沪“小热昏”的缘起、传播及嬗变述略》，《常州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 ⑪Michel Chion, Audio-vision: Sound on Screen, trans. Claudia Gorbman(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9), pp.64-65, p.211. ⑫Walter Murch: Foreword, in Michel Chion, Audio-vision: Sound on Screen, trans. Claudia Gorbman(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9), p.VIII. ⑬[法]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3：电影的时间与存在之痛的问题》，方尔平译，译林出版社，2012，第16—19页。